作者跑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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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击]Das Monster/怪物 - 3

#進撃の巨人 Attack on Titan Episode 52

#Erwin & Levi

#原作背景。略带CP的纯正剧。结局预测。含原创人物。

#写于2013年12月,修于2014年5月。一切构思和所采用信息都是基于52话的,所以请不要吐槽为什么大家在开着对巨人用的立体机动互相殴打,也不要问我阿克曼队长哪儿去了……(。

#我就是看完57话鸡了个血修一修_(:з」∠)_

#前章地址:序·殉道者 一·战争 二·逃亡


KapitelIII = Die Gefängnis/囚笼=

 

南方的葡萄园眼下已经被大雪埋了个严严实实,连半根枯枝也看不见。可只要一靠近市镇,浓郁的酒香就直往气管里钻,不分男女老少地把人灌个微醺。特雷迪加今年也有个好收成,无论农人还是酒商都笑逐颜开。一年前王政宣布战争结束时作为纪念封下的酒窖今天在镇中心举行了开封仪式,彩带和纸花这会儿还在墙角堆着,没来得及清走。

“灌醉整个托洛斯特!灌醉整个罗塞!”

“干杯!”

小酒馆里传来这样的叫嚷。真是好精力啊,艾伦瞥了一眼钟塔,小声嘟囔道。他脸上涂了灰,正扣着兜帽蹲在阴影里,看起来活像个乞讨者。若是在白天,像他这样打扮的人恐怕早被巡查的宪兵拉去开拓地当劳力了。和平总是比战争更需要劳动者。

艾伦探头看了看,他左手边第四座房子拐进去,就是特雷迪加的医院兼镇治安管理所,门口有四名驻屯兵团的士兵和两名宪兵轮岗。像这样规模的小镇,过去是没有士兵常驻的。瓮城的宪兵每天出来巡逻一次便已足够应付。但发展使人集聚,而人群催生犯罪。再加上战争结束,驻屯兵团的巨壁整备任务也打了对折,管理者介入民众的日常生活是迟早的事情。

为战争而生的人若想脱离战场活下去便只有两条路。成为执法者,或罪犯。

现在的自己大概是罪犯吧,艾伦想着,拉紧了兜帽。镇上的钟塔响过两声,此时已是深夜了。不下雪的日子是最冷的,潮气比大风可怕得多,那股寒意总能轻而易举地穿透衣物,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作祟。艾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圆形酒壶,壶上的花体字娟秀内敛。略显嫌弃地扁了扁嘴,他还是仰头猛灌了一口。苦涩辛辣的液体顺着食道直烧到胃袋,仿佛吞下的不是酒,而是一团货真价实的火。

距离利威尔带着不省人事的艾莉娅进入医院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虽然当对方把酒壶丢给自己作御寒之用时,艾伦很认真地感动了一会儿,但那并不代表他对在深夜的冰天雪地里待命毫无怨言。不再是小孩的年轻人又探头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士兵们依然老老实实的站着岗,没有一丝异常。

即使现在想起来,艾伦也还是觉得之前在树林里的遭遇颇为惊悚。到不是说要放倒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有什么难度,更何况那还是艾伦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吊车尾。而是当你不愿伤害对方,对方却心心念念要夺你性命的时候,兵器往来之间的分寸就会变得极难把握。

 

彼时乌拉特尼河的河水在夜色下涓涓流淌,艾伦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不应存在的月光倒映其上。他在万籁静寂中乖巧地举起双手,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苦瓜脸来,琢磨着该怎样跟自己的学生开口解释。

而利威尔总是更快,艾莉娅给枪上膛的下一秒,他就已经改变了手中短剑的握法。他是背对着女孩的,理论上危险系数更高。艾伦的眼神在他和艾莉娅之间来回游弋,觉得自己需要想个办法站到枪口和利威尔中间才行。但他毕竟是那个兵长啊,艾伦想着,在心里自嘲。是个不管你怎么想保护他,最终都会被他保护的家伙。

利威尔单脚后撤了一步,作势要转过身子。艾伦立刻往那方向冲了过去,想要阻挡艾莉娅的枪口。子弹擦过他的耳朵飞向利威尔,但后者早已不在原先的位置了。子弹击中的是他身后那匹乖巧可爱的军马。墨绿色军装斗篷在风中“呼啦”一声展开,把钢索投掷又回收的声音藏得极好。艾伦抬起头,利威尔正借着立体机动的推力落在树枝上。

三个人的动作由他微小的转身触发,在瞬间同时完成。当他转移到相对安全的位置时,艾莉娅甚至还没从开枪后的后座力冲击中回过神。

“艾莉娅…枪先放……”

艾伦话还没说完,金发少女就朝着利威尔所在的方向连开了两枪。第一枪打穿了利威尔的斗篷,第二枪则因为无法承受连续后座力而飞到了树尖上。她咬着嘴唇,看起来肩膀被连发枪撞得不轻。还好训练兵授课用的还是老式燧发枪,艾伦在心里暗自庆幸。以及感谢女神,艾莉娅是个只有理论课成绩还姑且能看的千金大小姐。

“这都是误会!”他一边俯身避开枪口,一边尝试接近艾莉娅。“把枪放下!”

艾莉娅冻得通红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仔细看的话,她并没像那两个宪兵一样穿着适合冬日夜巡的御寒衣物,娇小的身体正因长时间暴露在严寒中而颤抖不已。这使得她射击的准确度大打折扣,也让艾伦喘了口气。大概是从驿站里听见了枪声而追来的吧,他猜测。女孩的枪口正在他和利威尔之间来回摇摆。

“艾莉娅……”艾伦尝试进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但立刻被一枪蹦了回来。“……稍微谈一下?”

“教官闭嘴!”

女孩在准星背后大口呼吸着,艾伦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寒气进入肺叶时那种透彻心扉的冷。他曾告诉过这群孩子在极端天气下该如何应对,可艾莉娅显然无心考虑控制呼吸频率和保持体温的事。宪兵团的独角兽正在她胸前骄傲地昂着头,女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再次给枪上了膛。

“我们只是想过普通的生活而已啊。”她说,“我也是,雅克也是。”

“……”

“教官一定不知道吧?你们和巨人作战的时候,在这个墙壁的内侧、人和人之间的‘战争’是什么样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强者欺负弱者,大人欺负孩子。食物短缺的时候,人命还比不上一块面包贵重。先是死者,接下来是老人……教官以为只有巨人才会吃人吗?人也会啊!”

“那种事情我当然……”

“啊,是啊。教官一定能懂的吧,无力感什么的,恐怖什么的。因为教官也是‘经历过这一切的大人’嘛。”女孩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雅克的父母就是被人类吃掉的哦,教官。被‘友好又亲切’的邻居。”

艾伦被这句话钉在原地。战争时代的孤儿太多,他从没考虑过每个人的遭遇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如果艾莉娅所说的是真实的话,那么雅克……这个和自己一样有着绿色眼睛的男孩,是以怎样的心情宣誓为人类献出心脏的呢?

“呵,教官吓到了?”艾莉娅眯起眼睛,高昂着头,就像一条看到猎物的蛇。“很吃惊吗?这可是切实发生过的‘历史’哟。”

“艾莉娅……”

“讨厌争斗有什么不对!”从那瘦小柔软的身体里爆发出愤怒的吼声,震颤着艾伦的耳膜。“讨厌战争、讨厌流血、讨厌有人死去。喜欢漂亮的东西、花、阳光,想要和喜欢的人快乐的生活……确实也许很天真吧,但是哪里有错吗?”

“……谁也没有那样说过。”

“是吗?那么,想要让带来纷争的‘凶刃’消失,应该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吧?” 少女在瞄准镜之后强压下呜咽,“——我们只是想要结束战争而已啊,教官。”

漆黑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艾伦的心脏。

曾亲手粉碎了名为玛利亚之壁的牢笼,踩着故乡的废墟和亲人的尸骨走向壁外的年轻人,从容地抽出了匣中安睡的钢刃。正如七年前,他独自面对超大型巨人时那样。

没有人会忘记希娜之壁旧地下街里发生的冲突。物资的匮乏,生存空间的紧缩,地上与地下规则的对冲,都在那破败的街市上刻下了自己的痕迹。艾伦早已见惯了壁外战场的残酷,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壁内的暗流一无所知。当他因眼前的混乱而震惊动摇的时候,那个仿佛生有一双翅膀的男人给他的不是温暖的拥抱,而是冰冷的铁靴。

“这并不是只属于地下街的规则。”利威尔说,“地上也好,地下也好,人都是会吃人的。用牙齿,武器,思想,或是语言。并不是某人制定了这样的法则,而是人类自身选择了这样的生存之道。”

不剥夺动物或植物的生命的话,自己就会死。不去猎杀巨人的话,自己就会被吃掉。从这方面而言,艾伦确实能理解一般民众对调查兵团所持的负面态度。除了战斗与猎杀之外别无所长的组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人留下安定亲切的印象吧。

但是,自己……不,调查兵团的消亡,真的能让人类之间的纷争根绝吗?

艾伦已经度过十五岁很久了。想要活下去,想要爱某个人,想要看着他在自由的天空下翱翔……想要践行男人之间的约定。他和艾莉娅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都只是单纯的顺应自己的本能在挣扎罢了。每个人的愿望都在消耗着他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他所认知到、而艾莉娅尚未理解的现实。

“战争已经结束了哦,艾莉娅。”他低喃着,悄悄向左侧跨出一步。“……在我心里。“

枪响了,子弹却连艾伦的斗篷边都没摸着。艾莉娅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躲开。尽管她立刻又再次瞄准了艾伦,但可惜为时已晚。

不过就是石头碰撞出火花那么短的时间,利威尔从另一侧的树上跃下,一把抓住了艾莉娅的长发,并借着绞索的拉力将她用力撞到了对面的树干上。

少女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真啰嗦。”利威尔站在雪地里,眉头皱得紧紧的。“糖吃多了的小鬼实在没药救。”

“……下手太重了,兵长。她可是女孩子。”

“你也是。脑子里都被甜食塞满了吧,居然听这种小屁孩废话这么久。”

“……呃,我再怎么说也是她的教……不、没什么。”总觉得再说下去会有点像指责某人当年教育方式不够友好,“我错了。”

“……哼。”

如何处理艾莉娅并没有成为难题。她和那两名宪兵的发言都像营养剂那样,迅速催熟了艾伦和利威尔深藏在心底的不安,使他们明白,盲目前进已经不再是当下的最优选项。

他们需要情报,能掌握现时境况的情报。

而在到处挂满通缉令的情况下,潜入城镇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一个昏迷不醒、人畜无害的新兵。

蹲在特雷迪加镇医院兼治安管理所外的艾伦·耶格尔瞟了一眼旁边的酒馆,女侍们正在收拾桌子准备打烊。画着他肖像的通缉令就贴在酒馆的大门外,一排三张。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件事,所以送艾莉娅去医院的人才是利威尔。虽然他的名气比艾伦来得更响亮,但三年前的“死讯”在前,失明在后,没几个人会真的把眼前的矮个瞎子当成曾经人类的英雄。

“……好慢。”

艾伦抱紧胳膊摩擦了一下,但丝毫没觉得温度上升。

他不觉得利威尔会好心到等艾莉娅醒过来,倒不如说,万一她醒了而自己这边还没跑掉,那才是麻烦事。那么时间延误的最大可能性,便是被这边的驻屯兵团分部带去做问询。

“啊,难道是身份被发现了?不、不可能,一定只是问询而已……”艾伦自言自语着,“可是为什么问询会这么久?……”

焦虑沿着血管向四肢百骸滋长,直到他用头在建筑物外墙上猛撞了一下,借着疼痛和眩晕感找回一丝神智。这个胡思乱想外加自言自语的毛病,似乎是从第一次跟着兵长做大扫除开始的。然后随着年龄……不,身高的增加而逐渐加重。艾伦叹了口气。

“被抓了?……不可能,那可是兵长。”人类一百匹都不够他削的,况且要是真的被抓了…医院门口的戒备应该更森严。或者至少也该派个传令兵出来。

“太过分了兵长,就算艾莉娅长得可爱也不至于把我扔在雪地里不管吧?!“小声嘟囔着,艾伦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快被冻僵的身体。但腿还没伸直就被人一脚踩进了雪里。

“看来你对南部的冬天很有感情嘛,艾伦。”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兴奋得脑子都不清楚了?”

“是……抱歉…利威尔兵长……”

好容易从雪里抬起脸来,昏暗的小巷子里却不止有利威尔一人。在带着商会标志的灰蓝色斗篷下,露出来一截漂亮的金发和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正努力忍着笑望向鼻尖冻得通红的艾伦。

“阿明……阿明?!你没事吗?!”

“过分啊,艾伦。这么吃惊也太失礼了,难道我在你眼里这么没用吗?”阿明·阿尔莱特伸出右拳轻轻打在他的肩窝。“不过仅仅两个人也敢进入市镇,这份勇气确实比不过你就是了。”

“其他人呢?三笠呢?”

“三笠姑且可以说是没事吧。……至于其他人……就是接下来需要好好讨论的问题了。”阿明看了一眼利威尔,不动声色地敛起几分笑意。“总之先离开这里吧。特雷迪加的秘密据点离这儿还有一些距离呢。”

 

所谓“秘密据点”,实际上也不过是特雷迪加郊外的一处地下仓库。从规模来看,原先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酒窖。但地表建筑早在多年前就被巨人踩了个稀烂,残砖断瓦碎得彻底,连废墟都说不上。因此,被调查兵团拿来用作据点,倒也并不令人意外。只是这些年,特雷迪加镇向四周扩张的速度远超预期,被占据的耕地、被烧毁的树林不计其数。这一处据点现如今距离特雷迪加镇也不过半个来小时脚程,被清扫翻修、加盖房屋,恐怕是迟早的事。

艾伦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更何况对方是自己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当即就向阿明表达这里距离市镇太近,应该尽快离开。而越发清秀的金发青年只是笑了笑,点头称是,却并没有真的召集其他人收拾行装的打算。

据点说不上大,密密麻麻地却也塞了四十来人。这样的人数确实不是鹿皮地图上所标据点能容纳的,艾伦再怎样忧心,也只能闭口不言。狭小空间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轻微的血腥,粘腻又刺鼻。他很快注意到每个人身上都多少带着点伤,且尤以三笠为重,上身大半都被绷带裹着,隐隐透出几片鲜红。

“肋下贯通伤。”阿明小声向艾伦解释,“也幸亏宪兵团换了新型的枪械,子弹更小,穿透力也强。如果是燧发枪的话……”

或许三笠就不在了。

艾伦想起以往见过的,用燧发枪自杀的人,胃里一阵恶心。

“埃尔文应该说过,动用到‘路线’的时候要以班为单位行动。”利威尔皱了皱眉头,“你聚集这么多人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阿明·阿尔莱特?”

“东线的据点有许多已经被宪兵团封锁,”阿明轻松接下他话语中的质疑,“各班相遇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没有在问那种事。”利威尔显然被阿明偷换概念的行为激怒了,“为什么要违背他的命令!”

“……后天。”阿明迟疑了一会儿,摊开一张希干希纳-特雷迪加区域的地图。“托罗斯特区负责押送的大约三十人的车队,后天会抵达特雷迪加,并做短暂的停留。”

“车队……?”艾伦适时插入到对话中,以避免阿明和利威尔的直接交流。

“是的。被抓捕的‘异端’会被送往希干希纳区进行集中处刑,而负责押送的便是各瓮城的守城兵。”

“托罗斯特到希干希纳,再怎么磨蹭一天也足够了。”利威尔说,“没有半途停留的道理。”

“确实我也想过这应该是故意挖下的陷阱。”阿明苦笑道,“但是那也没有办法。对我们来说,这是非要去咬一下不可的‘钓饵’。”

“……什么意思。”利威尔像是猜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地阴沉了下去。

“后天晚上,会有从王都出发的囚车经过特雷迪加,托洛斯特的队伍就是为了在此等候对方汇合的。”阿明抬起头来,盯着利威尔眼部的绸带。“——而情报所言,王都的犯人数目是两名。”

“等、等一下……这也太可疑了吧?”艾伦伸手截断了阿明的视线,迫使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你掌握到……”

“的确如此。……但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还是想要去确认一下。”阿明扫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的士兵们,“……这份心情,应该不难理解吧。艾伦?”

“……”艾伦自认并不是一个口才卓绝的人,当然无法在这几十名后辈的注视下说出要见死不救的话。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利威尔,肩膀被融雪濡湿的年长者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倘若……忽视他轻咬嘴唇的小动作的话。

艾伦最终没有再继续反驳。

倚在靠近出口的墙边休息时,温柔的睡梦女神怎么也不肯来找他。仍在昏迷中的三笠睡得很不安稳,想来镇静剂对于贯通伤帮不上太多忙,何况她还得被固定在木板上,以避免无意识移动。阿明没有对他们过去数日的经历描述太多,大概也是觉得,三笠眼下的情况已经是绝佳的解释了。

艾伦找来手巾,给如梦魇缠身一般的青梅竹马擦去额上冒个不停的冷汗。

特雷迪加虽然繁华,说到底也只是个规模较小的市镇。虽然这些年战事平静下来,正规军不再只驻扎于瓮城,但守备势力的规模还是一如既往地相差悬殊。利威尔送艾莉娅到医院之后能全身而退,阿明孤身潜入治安管理所还能带情报出来,姑且也算是例证。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这群缺少物资的伤兵,能投身于“劫囚”这种风险极高的事业。

艾伦抓起斗篷,轻手轻脚地爬到地面上。他领口一时还没拉紧,被冷风灌了满怀,鸡皮疙瘩立刻占领了后背全部肌肤。要是算上之前树林里的遭遇和特雷迪加医院外的苦等,呵,他自暴自弃地想着,估计接下来得和四肢的冻疮好好亲密接触一些日子了。

要说服别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在对方智商比自己高,深知自己为人,还祭出了感情牌的时候。若非和埃尔文团长有约定在先,他绝不可能会是对阿明的决定提出异议、希望叫停的人。

……团长。艾伦撇了撇嘴。他真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事是团长不知道的。

在三年前利威尔兵长葬礼上埋下的,是塞满白蔷薇的空棺。团长亲自提交了报告,称士兵长利威尔在希干希纳夺还战中为人类的自由献出了心脏,遗体破损严重无法回收。

或许是因为胜利在望,又或许是因为“死者”的战功极为显赫,利威尔的葬礼极为隆重,又聒噪异常。一辈子也没见过巨人的权贵们大谈理想与自由的时候,艾伦就站在人群里打瞌睡。他接连一个星期在医院里蹲守,没有一次连续休息超过两个小时。那时利威尔高热刚退,但人还没清醒,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只好终日神经紧张地守在病房外。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团长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操办了这个葬礼的。韩吉说你可以猜猜看,感受一下九曲十八弯的埃尔文的大脑。艾伦痛快地将自己的好奇心和着酒水吞回了肚子里。

葬礼后又过了半个月,原本要接任兵长一职的艾伦被扔进了韩吉的壁外研究班。他对作为前辈的韩吉没有任何意见,但继承利威尔衣钵的愿望显然更强。不过,埃尔文用一句话就解决了他的申诉——

“调查兵团的士兵长这一职位,已经取消了。艾伦。“

还是那副温恭谦和的样子,用词和婉,礼仪周到,但就是高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艾伦愣了好一会儿神,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反驳一下,可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比起这件事来——”埃尔文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来正视着他。“我希望将照顾利威尔的任务交给你。”

“……哈?”

艾伦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维。他原本认为利威尔日后的生活起居由团长负责,是板上钉钉的事。再不济也是由服役年限差不多长的韩吉照管,年龄阅历相仿也比较聊得来。而且搞不好没几年韩吉就能像给她自己做假肢一样,给兵长弄双义眼之类的。……到不是说他不愿意花时间照顾盲人,而恰恰就是太愿意了,才觉得这消息不像真的。

“那个、除了我以外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其他人,不过……是你的话我应该可以放心吧。”艾伦被这句话钉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罪魁祸首却平静地露出了笑容。“希望你不要拒绝。”

在那一刻,艾伦才真正认识到,要在这个男人面前隐藏任何思绪,都是徒劳无功的事情。他那点小小的心思,哪怕宣之于口也没人相信的心思,其实早就印在这个人眼里了。他不但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打算以此来换取最大的利益。这到底是自信,还是愚蠢,艾伦到现在都不敢断言。

“男人间的约定”……呐。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啊。

“我不会忘记的,埃尔文团长。”艾伦呵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这会儿站在特雷迪加郊外的一地狼藉之中,脚下的泥土与碎砖和石屑冻在了一起,走起来坑坑洼洼。他想着他们最后一次在酒馆里见面时的情境。临别的时候,埃尔文把装满梅加酒的小酒壶交给他,请他带给利威尔。艾伦并没有喝醉,但在酒精作用下,脑子还是转得慢了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头已经先把“要是我不给呢”这种没风度的话捅了出去。

埃尔文笑出了声,说,那就不给吧。只要他没事就好。

艾伦抬头看了看特雷迪加镇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灯火,想着后天晚上将在此过路的两批囚车,只觉得化雪之寒深入骨髓,扯着神经,痛得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之后的两个白天,便是这几十人进行装备检修和模拟训练的时间。艾伦问过阿明是否还会有其他人加入此事,但在连信鸽线路也被严格监控的现在,要想进行联络实在是太过困难,一切都只能按最差的情况进行计算。他多少还指望过利威尔会制止一下这种无异于飞蛾扑火的冒险行径,但对方一直远离人群,摸索着擦拭自己的短剑和立体机动,态度已经足够鲜明。

“我并不觉得利威尔兵长是在感情用事哦。”阿明拿着笔和尺子,在地图上比比划划。“他应该知道这也是我们进入希干希纳唯一的办法……”

“……你是指失败被抓吗。”

“哈哈,不要总是切入最糟糕的地方嘛。只要武器水平差不多的话,论实战经验还是这边占优势呢。”

“……”艾伦看了一眼墙角堆成小山的枪械,叹了口气。

阿明的计划说简单也很简单。考虑到武装层面的差异,囚车的安保不会比哨卡更可怕。如果能顺利成功,营救到目标人物的话,他们就可以伪装成囚犯和押运官,光明正大地进入希干希纳。而即便不成功,只要不做过激抵抗,也可以真的以囚犯身份通过内门的哨卡。

只不过这样一来,所有的筹码就将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新任希干希纳驻军司令兼重建工程负责人,莉珂·布洛钦斯卡。

艾伦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这位戴着眼镜的娇小女士是谁。虽说她在自己使用巨石封锁托罗斯特的外门时,是为自己护卫的战友,但在整个过程中她的犹豫和纠结都令艾伦难以忘怀。尽管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可对于她现在究竟会不会伸出援手,艾伦一点信心都没有。毕竟,她是驻屯兵团官运享通的新星,一直以来都代表着保守势力,为王政服务。

 “莉珂女士是一位相信逻辑和证据的人。”阿明却并不像艾伦这样担心,“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成为真正的敌人的。”

 

停了两天的雪,在逃亡的调查兵们重新踏上地表时,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托罗斯特来的囚车陆续停在特雷迪加镇东侧,靠近驿道的树林边。黑透了的天幕底下,篝火与瓦斯笼的光芒分外清晰。艾伦窝在木垛后数了数,一共有九辆车,每车五人,配两个押运官。这还没算上骑马随行的士兵和马车里潜在的埋伏。阿明趴在不远处的柴堆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指示两个约十人的小队按原计划从南侧绕过去包围。铺满炭灰的军装斗篷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夜色里,钢刃在刀箱中收起了自己割裂血肉与桎梏的锋芒。

年轻的战士们静候着期冀中的那架马车。

艾伦到底还记得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护着利威尔。虽然对方没有被保护的自觉,大概也没有被保护的必要,可他却丝毫不敢松懈,神经紧绷得肩背都疼起来。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像这样紧张了。自从接下这个“任务”,开始跟韩吉做一些不危险的研究工作,战场、伏击什么的就跟他绝了缘。主动请缨去做训练兵教官也多少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过闲适。如此重担压在肩头,他可不想把如何战斗给忘了。

多可笑啊。从小到大,唯一没变的,就是要时刻抓住力量。

王都来的马车就像舞会上的贵妇人那样翩然而至。马蹄声被松软的积雪吞噬得一干二净,只余棚角的灯火在风中逐渐清晰。几个托罗斯特的随行士兵从车里钻出来,举起火把向对方招呼着。艾伦看了一眼死死盯住马车的阿明,知道他正在等它进入己方的控制圈。

然而“等待”从来都包含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接连几声被风雪捂住的暗哑枪响,所有人都立刻伏下了身子,不敢妄动。车夫的尸体滚落下来,垂死的马匹拖着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距离,跑出了驿道,轮子陷入人为挖成的暗沟,卡得死死的。

驿道两旁亮起十几个火把,艾伦不明所以,而阿明已经扣响了信号枪。

事后阿明告诉艾伦,其实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第三方都是些什么人,只是觉得机会太好,必须把握。毕竟如果按照最差的预测,这可能是敌方人数超过我方一倍的战斗。

好在实际情况并没有真的那么糟糕。

托洛斯特的车队里没有埋伏,士兵和押运官加起来大概只有三十出头。虽然每人各有配枪一把,但实战能力的确令人不敢恭维。己方的四十几个调查兵,无一例外都是在三年前希干希纳夺还之后加入的新人。虽说没有什么与巨人硬碰硬作战的机会,但论及立体机动的使用,要碾压宪兵们仍是小菜一碟。

艾伦在外围观察了一会儿,把情况如实说给利威尔听。后者点了点头,起身放出绞索,像一支墨绿色的箭一样,奔向远处的马车。

他很想说对方的身份还不能确认,请不要冒险。但那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利威尔的斗篷还在夜风里飞扬,艾伦自己刚刚借着立体机动的拉力移动到最近的树干上,不远处雪地里侧卧着的马车,就发出了像是被榴弹击中一样的炸裂声。

——开什么玩笑!

艾伦用力掐了一下剑柄上的气闸,轮盘转速的提升加快了绞索的收放,使他能第一时间改变移动方向,来得及抓住前方利威尔的腰身。扑面而来的热浪融化了身上的落雪,利威尔的兜帽蹭在他下巴上,湿乎乎的。

刚一着地,胃上就挨了狠狠地一记肘击。艾伦一口气没缓过来,觉得这一下比以往这么多年哪一次都更狠,更直击要害。可他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死死地抓住利威尔,不肯让他接近燃烧中的马车。

“放手。”

“不、不放。”

话是这么说,但要不是听见一旁的尤弥尔·雷斯在让怀里大哭着喊妈妈,艾伦还真有点怕利威尔会把自己的手砍下来。他这会儿胃疼得泪水糊了满脸,眼前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分明。

“……在那里的就只有克莉丝塔而已。”艾伦说。

利威尔没有做声,只是又用力挣了一下,但终究没有挣开。


to be continued...


#头疼得要哭了,如果有错字和修得不靠谱留下痕迹的地方请不要打我。

#就算死,也希望团兵能死在同一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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